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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新开私服(干货分享)县城,一个小伙伴的离去…丨清明特稿·云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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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高铁二等车厢里,往北疾驰高铁此刻正在穿越一大片盐碱地一大块一大块连缀起来的白色土,间或有浅浅的水洼,绿中泛黄的稀疏的草丛,这几种几无植被可言的贫瘠的要件,串连起一个单调的深秋大地从如今生活的所谓大城市到北面的故乡县城,中间隔着的,就是这样一片令我少年时代深感绝望的不毛之地。 三十多年过去,很少回去,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对于这片被盐碱地包围起来的小小县城,总是触动最敏感的神经,那是一个离开了就再也不想回首的地方要不是小彬病得厉害,我不知道自己能否下这个决心回来一趟文丨包临轩 现在,高铁只需运行不足四十分钟,就将抵达目的地对我而言,这也未免太快了,甚至连打个盹都不敢,稍不留意,就会错过站更主要的是,希望在旅行途中,能够留给我一小段思考时间作为缓冲,觉得自己需要定下心神想一想,或者在记忆中搜寻一下,虽然也不太知道对于这座久违的县城,到底该搜索些什么。 高铁在运行中悄然无声,这是一种沉默中的飞奔,似乎缺少了必要的响动,平静中有一种互不相关的冷淡和漠然车厢里安静极了,那个想兜售特色奶制品的列车服务员,一个斯文的小伙子,也只是一声不吭地在车厢里走了一个来回,手里举着两袋精包装的奶酪制品,面带真诚的微笑。 买不买由你,他决不出声吆喝我想,这一份优雅,与早年绿皮火车里的乌烟瘴气,人声鼎沸,形成了多么巨大的反差,这个反差是历史性的但是同时,我又觉得这车厢和今天所处的时代一样,似乎又缺少了一点什么,但缺的是什么呢?在这有序感十分强烈的有条不紊的生活中,人间的烟火气又在哪里。 而记忆中的县城生活,是和当年的绿皮车厢一模一样的,嘈杂、热闹,而又匮乏,区别似乎只在于,一个在车里,一个在车外从高铁车站里出来,直奔医院,去探望小彬,小彬已是胃癌晚期他躺在病床上,瘦得不成样子,看见我走进来,他的眼里一下子涌出了泪水,我在床边坐下来,握住他嶙峋的手。 小彬是我中学时代最要好的同学,最相知的朋友小彬从小失去了父亲,是母亲把他们兄弟三人拉扯大那时我从乡下考到县城读高中,因为都喜欢小说诗歌,所以在一起交谈甚欢,形影不离每到周末,小彬都邀请我去他家,他母亲给我们改善伙食,做新衣服的时候,总是为我带出一套,她母亲头发花白,坐在缝纫机前专注制衣的样子,仿佛就在昨天。 我俩甚至穿着同样的衣服出现在校园里,同岁的我们,像一对亲兄弟高中毕业后,小彬留在县城,早早参加了工作只是从那时起,小彬不再与我谈论文学,似乎也不再舞文弄墨,而是以一个小职员的身份,一干就是三十多年毕业后,他未曾离开县城半步,可谓老守田园。 小彬是一个外表谦和而内心孤傲的汉子,与外人交往并不多,和同学的联系也甚少,我是和他保持长期联系的极少数几个人之一有时提起别的高中同学时,他总是笑笑,说没怎么联系啊,就过去了我知道,他的内心世界如花团锦簇,但是在小小县城,又有几个人能懂得他那与众不同的高雅趣味呢?。 小彬家在铁西一个县城,是不分什么区的,铁西只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区域,铁路职工的家属宿舍,就在这个区域所以,铁西区与铁东的主城区在铁路两侧,形成了各自的生活圈子,氛围也不同小彬和他的小学同学常常跑到铁东去看电影,然后与铁东的孩子们打架。 那时,就像电影里的后街男孩一样,他们也是一群铁西的淘小子小彬当时也不是省油的灯,一个打架王他常常强出头,打不过的时候,总是让小伙伴们撤,他自己留下来单打独斗,直到被打得鼻青脸肿,但是却不敢回家了,就藏在同学家里,害得他母亲和两个哥哥到处寻他,被找到后,再被母亲狠揍一顿。 我那时刚刚考到县城里,住在集体宿舍,小彬就问我,有谁欺负你吗?我带人去收拾他我连说没有,怕他惹事但是小彬了得,还是发现与我同宿舍的某一位十分嚣张,那人曾经和我有过小小的冲突,但事情并不多么严重某一天放学后,小彬带上几个同学,把他从教室里喊出来,在操场上将其一顿修理。 但他事前事后都不告诉我,我只是发现这位舍友忽然对我极为客气,甚至是友善起来,我有些莫名其妙过了很长时间,小彬才轻描淡写地说,我们和他谈过了你该怎样还怎样,不用管他,我才恍然大悟但小彬不是仅仅打架就完了,他很重义气,也特别欣赏有才气的人。 高中时代,我们班的另一位同学来自铁东,小时候和他打过架,当然那时小彬是赢家高中入学当日,他们彼此都认出了对方,但彼此都没有说话这位来自铁东的同学也是一个学霸,但却是一个真正的温文尔雅之人,举手投足间,差不多可以用孱弱来形容,他的作文写得极为漂亮,意象奇特,文辞优美,很有想象力,语文老师总是在课堂上表扬,我和小彬都很佩服。 小彬私下对我说,他想和这位同学言归于好,问我如何?我说那可太好了小彬闻我此言,也不含糊,下课时就拉上我一起,叫住这位来自铁东的同学,他尚有些懵懵懂懂,以为还要再干上一架呢我们三人在操场南端的小树林里,认认真真地交谈了几分钟,时间很短,但是小彬把话说开了,真诚表示自己当年少不更事,如今江湖已远,但绿水长流,还请担待之类。 最后两人再加上我,彼此击掌盟誓一番,他们即刻冰释前嫌,我们三人从此就成为好朋友了病床上的小彬很是虚弱,但他还是努力要和我说话他说你好多年没回来了,县城变化太大,你都认不出来了吧?我说还好,等你身体好些,我们俩一起回中学、回铁西那边转转,然后约几个同学喝啤酒。 小彬点头,但是我们心中都知道,这似乎已不大可能了当年,高考结束,我收到录取通知书,小彬真心诚意为我高兴,就在他家里吃饭庆祝当时啤酒刚刚出现在市面上,是桶装的,大家都不太知道啤酒是怎么回事我们几个穷学生,也去不起饭店,便跑进饭店里,买了一大桶啤酒回来喝,当时好像叫作扎啤。 那是我和小彬们第一次喝啤酒,但是并不觉得好喝,而是感觉酸苦不堪,称得上难以下咽,几欲喷出来但是许多年过去,每当我喝啤酒的时候,总是想起在家乡喝的那第一大碗啤酒,想起和小彬们在一起边喝边吵吵嚷嚷的样子那时,他母亲为了我们几个高兴,在厨房里笑吟吟地弄菜,但是她不进屋来,任我们这些孩子自己疯闹。 小彬问我是否注意到火车站的老站房已经换了位置,我说知道,因为当时媒体做了专题报道,因为是家乡发生的新闻,我也特别留意了老站房作为俄式经典建筑,承载着几代铁路人和当地县城的浓烈记忆,保存得极为完好,但是当时修建高铁,老站房必须为其让出位置。 为了保护这座不可复制的老建筑,当时的铁路建设方和地方政府通力合作,想方设法,最后采用现代前沿技术,将老站房丝毫无损地平移了上千米,移到原址的东北角方向,建起了一座老站房露天纪念馆,供人参观这是一项了不起的工程,如今多年过去,这里已成为缅怀昔日铁路沿线一座县城小站的重要旧址。 作为铁路职工的后代,小彬对老站房有着特殊的感情,小时候,他的家邻近火车站,出家门可以看见对他而言,老站房不仅是一座火车站房,不仅仅是绿皮火车停靠站,更是他童年少年时代的生活乐园,是一个走出家门就可以直奔过去的快乐天堂。 何况,火车站前的冰棍三分钱、五分钱一支,那是相当有名的,也是母亲经常给他所能买的极乐甜品了正如三味书屋之于那位创造出闰土和祥林嫂的伟大作家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童年图腾之地,对于小彬来说,火车站和铁西就是他的图腾。 甚至不止如此,整个县城,这座小彬一生未曾离开的地方,乃是他生命全过程的图腾我曾经劝过小彬离开这里,凭着他的为人和能力,他本可以走出来,去一个有更多机会更多可能性的大地方,或者说大城市,或者沿海和南方,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所谓与时俱进的新潮生活。 但是小彬并不同意,他觉得县城很好,在他的心目中,县城虽然也被时代裹挟着往前走,就像绿皮火车升级为高铁,从前需要几个小时才可以抵达的省会城市,现在仅需要半个小时多一点就连整个铁东的主城区,也早已面目全非但是,小彬说,县城是变化很大,和别的地方一样,中国有不变的地方吗?虽然并不总是习惯,或者说一辈子也不会习惯,但是我熟悉这个地方,这里有我的亲人,有我小学时代的小伙伴,淘小子们还是可以经常在一起,就像从不曾毕业一样。 我总觉得这里是我能把握住的地方,换个地方,那种陌生,那种去重新适应的打拼过程,令我踌躇小彬笑笑说,我替你守着故土,你回来,我还是你的一个牵挂呢,就算我这辈子没有出息了这个在我看来被盐碱地和庄稼地所包围的小小县城,可能与小彬的认知有着很多不同。 我看到,满街满城布满了牛的各种雕塑,群牛似乎在街面横冲直撞,仿佛真的成了牛的乐园,而行人正在努力地绕牛而走,到处都避不开牛 这里成了一个全力演绎着牛经济和牛财富的巨型舞台,甚至大的商场门前,也是牛群在扎堆展示着几欲奔跑的雄姿我在想,真实的牛是多么安详和沉默啊,可这些牛雕塑,却是千篇一律的拓荒牛形象,仿佛一味地暴怒不止这些,恐怕都是小彬所不乐见的。 小彬对县城的认知,仍然是一个铁路职工后代的认知,他的目光似乎常常从铁东那边收回来,转向铁西和老火车站一带而铁东的热闹集镇,更像是另一个他从未真正打算进入的圈子,他只是在那里短暂停留过,读了两年的高中而已。 铁东区域演出的,分明是一个农牧业时代的集镇戏剧,它吸纳着周边乡镇的烟火气息,把其中的农副产品,纷纷摆上货架,创造出一个与铁西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氛围,淳朴的面孔和眼神中,包含着固守与进取的相互拉扯,最后在农贸市场的交易摊位,达成某种脆弱的平衡。 而这,似乎又是小彬所不很留意的从医院里走出来,我当年熟悉的街道,其格局都还依稀可辨,但是它们无一例外地变得狭窄和局促了,两侧曾经的砖砌平房、土坯房都已不见,代之以高层住宅区,看不出与其他县城和集镇的区别。 我和小彬常常逃课去光顾的老电影院,已经被一栋高层住宅所取代 我无暇感伤,又急急返回医院,因为小彬有了一个重要嘱托小彬此时睡着了,他妻子和我来到走廊,告诉我说,小彬这些年工作之余,其实一直没有停止写作和作画,锁在家中的一个书柜里,但是从不肯示人前几天他对妻子说,这些东西你们也不大懂,也不一定非得留存,或者可以考虑转交给我,让我看看,看后可随意处理。 闻此,我便去了他家一趟,打开书柜,里面是他的一大摞手稿,有他创作的水墨画,有他写的古体诗词我大致翻阅了一遍,我得说,他的诗词和画作皆不俗,有着相当的艺术价值而且他自己整理得很是精细,编排得极为精当,并不需要我再费过多的整理编辑功夫,其实,它们基本上就是成品。 我匆匆赶往医院,我想告诉小彬,他留守县城的这一辈子,是值得的,他的作品是不可多得的,是我未曾在市面上见过的,小彬在此付出一生,终将有所成我要告诉他这一点,而且我是可以为他做点什么的,我也能够做到小彬就是一个当代隐士,似乎与这功利浮躁的时代背道而驰,从未张扬过自己,从未想过要以此谋得些什么,他只是热爱,并且把它们写出来,画出来,以此表达内心,仅此而已,岂有他哉?我不想过多地赞美什么,这不是赞美的问题,他令我心痛,看来我和他并不真正相知,他从未与我提起过他的创作,哪怕一次也好。 这是我要追问他的当我返回医院时,小彬已经停止呼吸,这座与我少年时代息息相关的县城的最后一丝微弱的联系,似乎就此崩断了与小彬最后诀别之后,我决定不再乘高铁,约了一辆网约车车准时到了,我带上小彬沉甸甸的遗作,将一个生于兹长于兹逝于兹的县城固守者的情与爱打包收起,小心翼翼置于后备箱中。 它们将伴我一起,走完未竟的故乡之旅 编辑:陈哲责编:王轶男审读:王福才审核:夏德辉 |